飛鳥掠過屋頂，野貓從翻倒的垃圾桶中狼狽鉆出，躲過路人投來的視線，飛快跑進小巷裏。

人們往紗虞所在的體育館湧去，或坐進觀眾席，或領取手套轉頭出門尋找她懸賞的物品。

而在距離不遠的競賽廳外，陳主任示意工作人員把湧進來記者們領到角落的會議室，避免打擾在裏面專心競賽的運動員們。

“請問一下，關於這件事情，體協是怎麽看的呢？”

陳主任微一遲疑，透過人群看到了門邊環胸看向自己的高姐，之前她給自己看的直播畫面浮上腦海。

他在心裏嘆了口氣，其實，如果能有最好的，誰會想要湊合呢？

雖然還是很惱火顏奉清的自作主張，但是既然他的辦法有效果，那這也不是個壞事，至少如果他能通過自作主張成功保住自己的名譽，並且在兩年後的比賽中再次獲得如今的成績，那對整個國泳隊都是好事。

在顏奉清還能為國泳隊帶來榮譽的前提下，有些小事還是能適當通融的。

既然如今這件事已經沒法往回走，雖然有點感覺被挾制的不舒坦，但以陳主任的情商，還是選擇了讓自己咽下那口郁氣，以最好的方式來處理這場體協會信譽危機。

“各位媒體朋友，大家請坐。”

他站上高臺，習以為常地面對眾多閃光燈，重新掛上了官方的笑容，“關於今天網路上傳出的不實謠言，我必須代表體協發出嚴肅的批評，並且重申一點，公平，公正，公開才是我們的宗旨。

我們絕不縱容在比賽中弄虛作假的行為，也絕不能汙蔑一個無辜者的清白，如果要問我們對這件事的態度，那麽就是，不惜一切，還原事實真相。”

***

“七分零二！”

“七分零三！”

“七分零四！”

最後一場800米自由泳，目前世界上的最快速度是顏奉清自己打破的，七分二十一，而這次，他必須保持住這個數字。

伴隨著如雨點落下的背景音樂，紗虞走向了泳池邊緣，看著正回頭向自己方向游來的人。

“七分零五…”

她的聲音在圓形的運動場回響，落到每一處角落，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人們也紛紛站起，和她一起開始倒計時，眾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，迎著背後的戰鼓擂擂，敲打著每一個觀眾的心。

“七分十八。”

“七分十九。”紗虞彎下身，看向水面，身後是整齊的報數聲。

“七分二十。”

秒數慢慢變幻的那一刻，一只手猛地拍擊池壁，作為到達的訊號，中止了它的再次前進。

“嘩啦，”顏奉清從水裏鉆出，水珠甩落，他一把摘下泳鏡，把手臂搭到池壁上大口喘息著。

“多，多少？”

紗虞微微笑了起來，沖他伸出手，“恭喜你，挑戰成功，七分二十。”

“七分二十？！”

“七分二十。”

顏奉清睜大眼，難以掩飾喜悅，就在這時，身後傳來震天的歡呼聲。

“冠軍！冠軍！”

“我們的冠軍！！顏奉清！！！”

他聽到無數人在呼喊著他的名字，像是一場狂歡，這樣的熱情，甚至可以堪比世聯賽的時候。

他拉著紗虞的手上了岸，環顧四周，發現已經滿滿的都是人，所有人都在為他熱情地鼓掌，那樣滿含著熱切地看著他，像是在看一個英雄。

顏奉清站在這熱情的中間，突然覺得眼眶有點酸疼，他摘下泳帽，向著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。

“謝謝你們…”

謝謝你們的見證，讓我有機會洗清身上的臟水，也謝謝你們的熱情，讓我更有前進的動力。

還有更多想說的，卻不知道怎麽說。

他緩緩地擡起身，看向身邊的人。

紗虞沒說話，只是笑著看向他，伸出雙手。

顏奉清咧開嘴露出個笑來，上前一步緊緊把她抱在懷裏，水沿著他濕透的額發流下，一點點滴落到紗虞肩膀，也不知道是泳池裏的水，還是淚水。

周圍不少人驚叫出聲，閃爍的燈光亮起，顯然已經有不少人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，不出意外的話，明天將會在各個版面看到他們的緋聞。

紗虞沒有在意，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，“你做得很棒。”

“嗯。”顏奉清低低應了聲，松開手退後一步，看著眼前嬌小又強大的女孩，洶湧的感情終於沖破了自卑的牢籠，自那縫隙裏探出手來，迎接陽光的洗禮。

“我想…”

“撲簌簌。”一陣飛鳥震動翅膀的聲音從窗臺上傳來，淹沒了他一時沖動想說出口的話。

飛鳥振翅本為微末，如今之所以聲音這麽大，那是因為這聲音不是一只，而是一群。

紗虞擡起頭，錯過了顏奉清欲言又止的那個眼神，看向遠處窗臺的點點黑影。

她微微笑了起來，“喜鵲來了，看起來，有好事情發生。”

一直到被拉著手一路走出了門，顏奉清還有些茫然。

他跟著紗虞和圍湧過來的觀眾揮手告別，看著紗虞從助理手裏接過一個盒子，打開一看，是小小的香包，每一個上面都印了一個精巧的符文，還有紗虞的印記，長長的穗子穿透玉珠落下，漂亮又別致。

紗虞把香包分給幾個工作人員，讓他們幫忙分發，自己則抓起一把，一個個丟進了幾個看著最順眼的人手裏，隨後就拋出一個飛吻，帶著顏奉清一路逃離了游泳館。

“謝謝你們，祝你們好運！我們現在還需要做一些事情，下次見！”

這聲告別還在耳邊回響，兩人已經消失在了路口。

伴隨著紗虞的離開，那群飛鳥也振翅起飛，從空中跟著她越過街角，來到一處小巷。

安靜無人的小巷末尾，紗虞終於停住了腳步，轉頭看向顏奉清。

顏奉清喘息著指向身後的巷口，“這樣沒事嗎？會不會有人找過來？”

紗虞笑著搖頭，“不會，我設了結界。”

話畢，她擡起右手，天上突然沖下一只體型巨大的喜鵲落到她的手腕上。

它站穩後，低頭梳理了下翅膀上的毛發，高傲地斜睨了兩側的飛鳥們一眼，發出一陣規律的鳥鳴。

落在兩側墻壁上的飛鳥們立刻應和似的叫了起來，你拱我推，從那群小鳥裏硬生生推掉了一只到地上。

不幸沒站穩被擠出的小家夥在空中艱難地撲棱著翅膀維持住身形，那是只體態嬌小的麻雀。

它圓滾滾的身體在空中上下搖擺，叼著一小團銀色的東西，一點點飛到了紗虞面前。

紗虞先給自己戴上鮫紗手套，這才攤開手，把這只小東西和它嘴裏的東西接了下來。

摸了摸小麻雀的腦袋，為它梳理了一下毛發，看到它精神倍增地甩開翅膀飛了起來，紗虞這才仔細看起了手裏的東西。

那是一團小小的含片錫紙包裝，最裏頭還卷了張白紙，顯然是被人用完隨手塞到一起丟掉的。

“這是…”她展開那團紙，有些困惑，“這不是你要找的東西吧？”

顏奉清仔細打量了幾眼，看著上面的文字睜大了眼，“的確不是，但是，這也許比那個更重要。”

“嗯？”紗虞不解地看向他。

顏奉清壓抑著自己想要伸手拿過來仔細看的欲望，抓過紗虞的手，把紙挪到眼前仔細端詳，“這是一份藥物購□□，普通人拿來治療精神抑郁，算是運動員的…新型興奮劑。”

***

把上面的購買ID編碼記錄了下來，準備交給專業人員去查證，兩人用塑料袋裝起這份來之不易的證據，償謝過飛鳥們後就道別離開了。

回到運動館，已經有許多人等在了那裏，有的系了一捆十來個礦泉水瓶子，跟賣舊貨的似的，顯然是翻了可回收垃圾桶，有的手裏則小心地捏著一兩個，偶爾還有幾個拿著別的牌子的礦泉水瓶試圖濫竽充數的，至於那些至今沒回來的人，也不知道是放棄了還是外面的瓶子已經被清空太難找。

見到紗虞回來，他們都向著她的方向擁擠過去，卻被工作人員全都阻攔隔開，顏奉清想了想，決定由他來坐到長桌後依次查看。

戴上手套後，他挨個接過那些人遞來的水瓶查看，有的是從垃圾箱裏找來的，味道實在不怎麽樣，他卻也只能忍著，一切為了找到那個罪魁禍首。

然而好不容易把所有人拿來的都看完，卻沒有發現他眼熟的那個瓶子。

他眉頭緊皺，覺得有些頭疼。

這時，門外有人匆匆跑了進來，看起來十分狼狽的一個青年，身上滿是抓痕。

“哎喲我靠，這附近的野貓是瘋了嗎？居然和我搶瓶子！”他匆匆跑到了顏奉清面前，把手裏的瓶子往他面前一放，“您快看看，是不是這個？哎喲我靠，我可是下了血本了，跟貓搏鬥啊！一會得去打破傷風針了。”

沒有註意男人的絮絮叨叨，顏奉清看著這個瓶子，心裏突然升起了一抹直覺。

“就是它。”轉過瓶身，看到那個熟悉的劃痕，他抖著手把已經被倒空的瓶子舉起，陽光下，一點水痕在瓶底搖晃。

紗虞正在思考那群野貓的事情，聞言睜大眼，“什麽？找到了？”

顏奉清點頭，“我記得這個痕跡，一模一樣，就是它！”

“那我們趕緊送去化驗，”一邊的工作人員也興奮地站了起來，顏奉清點頭，站起身準備抱著這失而覆得的證據一起去，卻發現紗虞沒有跟上。

他轉頭，看到紗虞臉上有些擔心的模樣。

“怎麽了？”他問。

紗虞握手成團，放在臉頰邊，輕輕“喵”了聲，又眨了眨眼，樣子可愛得不行，顏奉清被晃了下眼睛，很快卻反應過來她的意思。

恐怕她是擔心那群和人搶瓶子的野貓有沒有受傷，這麽一想，他立刻點頭，“早去早回。”

紗虞點點頭，問過那人在那裏發現的瓶子，把說好的十萬支票給對方並感謝後，轉頭從偏門離開了大廳，只留下一群人羨慕地看著那個身上衣服已經被劃得一道一道，拿著支票歡喜得不行的男人。

顏奉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，心情突然有點覆雜。

是不是，在她的心裏，自己也和那群野貓沒什麽區別？

所以，遇到事情，紗虞會一樣著急，一樣伸出手，卻並不止是單單對自己？

或者說，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溫暖的親昵，不是屬於同伴，而是屬於不對等的寵物？

這樣一想，就是拿到了證據，他的心情也好像落到了谷底，怎麽也起不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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